编者按：
2020年11月20日，习近平主席在亚太经合组织（APEC）第二十七次领导人非正式会议上发表讲话时明确表示，中方将积极考虑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2021年9月16日，商务部部长王文涛向CPTPP保存方新西兰贸易与出口增长部长奥康纳提交了中国正式申请加入CPTPP的书面文件。
CPTPP以“全面且进步”为目标，被视为21世纪新型国际经贸规则的典范与引领者之一。CPTPP对贸易自由化、经济全球化、区域经济一体化的高度追求，与中国维护多边贸易体制、深化国内改革、扩大对外开放的核心利益总体相符合，加入CPTPP将在规则层面、战略层面和经济层面对中国产生潜在积极效益。在新冠疫情对世界经济复苏带来巨大冲击下，作为世界货物贸易第一大国、全球消费第一大市场的中国，如能顺利加入CPTPP，将有助于推动全球化走出谷底并帮助世界经济复苏。
“一石激起千层浪”，中国的加入申请因其意义重大而迅速引发各界高度关注和热议。为普及CPTPP知识，推动CPTPP研究，中国法学会WTO法研究会特邀请一批长期从事国际经贸规则研究的专业人士，对CPTPP规则进行系列解读，以飨读者。
本公众号将陆续推出CPTPP规则解读系列报告，欢迎读者持续关注并提出宝贵批评意见。联系方式：武汉大学国际法研究所漆彤教授，027-68753761，fxyqt@whu.edu.cn。
CPTPP规则解读之一：CPTPP概述
2015年10月，美国、日本、加拿大、墨西哥等12国经贸部长宣布《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谈判结束。2017年1月，美国总统特朗普上任后正式宣布美国退出TPP。2017年11月，TPP剩余11个亚太国家共同发布了联合声明，决定在美国退出后将协定改名为《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以下简称CPTPP），并于12月30日正式生效。
一、CPTPP协定谈判的背景和目的
特朗普政府退出TPP，日本牵头成立CPTPP，但其重要的市场准入谈判和新规则的制定，主要是美国领导和推动的。美国等12个成员谈判TPP的主要目的如下。
（一）实现亚太重要市场的贸易投资自由化。亚太地区是全球最重要的出口市场，大幅降低关税、取消非关税壁垒以及协调技术标准，将显著扩大成员之间的贸易。CPTPP还要求各成员以负面清单方式大幅开放服务和投资市场，为区域内的服务提供者和投资者带来新的商机。
（二）为域内企业营造更加公平的竞争环境。通过CPTPP，成员可以将保护环境、维护劳工权益、打击商业贿赂等方面的高标准推行至其他成员国，规范竞争条件和手段，使得成员的企业处于平等竞争地位。同时，通过CPTPP要求各成员国强化知识产权保护，减少电子商务和数字贸易壁垒，也有利于营造公平的竞争环境。
（三）主导规则制订。经过经济全球化和新一轮经济格局调整，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新兴大国话语权日渐提升。在未来贸易投资规则的制定方面，CPTPP打造的一套全新的、高标准的经贸规则，将会主导亚太地区的自由贸易和区域一体化，并继续引领全球贸易投资体制。
二、CPTPP的条款结构和主要内容
（一）条款结构
CPTPP的30个章节可归纳为六大领域：货物贸易、服务贸易、投资、规则、合作与便利化、一般法律条款。
1. 在货物贸易、服务贸易和投资领域，CPTPP实现了高水平的贸易自由化和宽领域、深层次的服务和投资市场开放。
2. 在规则领域，提出了比WTO以及其他自贸协定更为严格的纪律要求，在一些新的领域和议题上制定了全新规则，包括“电子商务”、“政府采购”、“竞争”、“国有企业”、“劳工”、“ 环境”、“监管一致性”和“透明度与反腐败”。
3. 在合作与便利化领域，适当照顾发展中成员关于加强能力建设、注重发展问题、加强政府间合作等诉求，包括“ 合作与能力建设”、“ 竞争力和商务便利化”、“发展”、“中小企业”等章节。
4. 在一般法律条款领域，就协定的相关定义、管理机制、争端解决等问题做出了规定。
（二）主要内容
1. 货物贸易高度自由化
最终自由化水平很高，接近100%。各成员平均实现零关税的税目数和贸易额占比约99.5%，除日本（零关税产品税目数和贸易额占比均为95%）外，其他成员零关税产品税目数和贸易额都在99%以上。过渡期短，85%以上的产品将在协定生效后立即实施零关税。在工业品领域，协定生效后立即实施零关税的产品税目数和贸易额占比平均超过88%。在农水产品领域，立即实施零关税的产品税目数占比达到81.7%。排除在零关税之外的高度敏感产品极少。被排除在零关税产品范围外的主要是农水产品，但相关成员也多通过设立关税配额、部分降税等方式实现了此类产品贸易的部分自由化。
2. 大幅开放服务和投资市场
（１）在服务贸易和投资领域要求以负面清单方式实施市场开放。即除列入负面清单中的不符措施外，成员必须给予外国服务提供者和投资者国民待遇，取消市场准入限制。
（２）在金融和电信领域做出高水平的开放承诺，例如电信领域涵盖了“号码可携带”、“专线服务”和“海底电缆系统”等深度开放内容；金融领域要求取消涉及机构数量、业务量、人员数量和企业形式等方面的市场准入限制。
（３）限制成员对投资者的业绩要求，禁止提出当地成分、技术本地化的要求等。
3. 放宽网络和促进电子商务
（１）确保与互联网和数字经济有关的信息和数据的自由流动，不能阻碍网络服务提供者或消费者跨境传输、获取、加工、存储相关信息。
（２）不得保留计算设施本地化要求，不得要求网络服务提供者必须使用本地计算机设备或者必须在本地进行数据存储加工。
（３）对于向大众销售的软件，不得要求企业向官方提供软件源代码。
（４）给予数字产品非歧视待遇，这些产品包括通过电子传输的、或者存储在一定载体上的程序、音乐、视频、书籍等，给予其他缔约方生产、出版的这些产品的待遇不得低于本国产品，也不得低于非缔约方产品。
4. 强化知识产权保护
CPTPP对知识产权的规定大幅超越WTO《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TRIPS）的范围和水平。
（１）要求加入相关条约和公约，包括我国尚未加入的《保护植物新品种国际公约》（1991版）和《新加坡商标法条约》。
（２）扩大知识产权保护范围，包括要求各方尽力保护气味商标，对驰名商标不论是否在境内外注册均给予跨品类的保护，对物品及组成部件均给予工业设计保护等。
（３）延长知识产权保护期，将版权和相关权利保护期扩展至作者终生加死后至少70年或作品首次出版发行后70年。
（４）加大对知识产权侵权行为的民事和刑事处罚力度，包括扩大侵权民事赔偿计算范围，降低对侵犯商标权、版权行为进行刑事处罚的门槛，要求各方对卫星和有线节目加密信号相关侵权行为给予刑事处罚，对故意获取、窃取或披露商业秘密和盗录商业影像等行为无论损失多大均给予刑事处罚等。
5. 加强环境纪律
CPTPP各方承诺不为鼓励贸易投资而降低环境保护水平，并将共同打击野生动植物非法贸易，制止非法捕捞，并实施高水平的环境保护标准。更为重要的是，CPTPP强调环境条款内容的可执行性，将环境保护与贸易制裁挂钩。若违反相关义务，成员可依据争端解决条款，对违反义务的一方进行合法制裁（包括中止关税减让等）。
6. 开放政府采购
要求各方全面开放政府采购市场，对其他缔约方的产品和服务给予国民待遇，确保及时发布政府采购信息，承诺公平和非歧视地对待投标者。
7. 对国有企业制定新规则（国有企业和指定垄断）
（１）加强信息透明度，提供国有企业名单。应其他缔约方要求，各国有义务提供政府对国有企业的所有权和控制权，以及对企业提供的非商业性支持程度等信息。
（２）要求确保国有企业经营活动均基于商业考虑，政府对国有企业提供的非商业支持，不得损害其他成员及其产业的利益。
（３）规定各成员国法院对在其境内经营的外国国有企业拥有管辖权，要求各国政府在企业监管方面保持非歧视和中立性。
（4）明确国有企业有关规定适用于争端解决条款。
8. 劳工权益保护规则
（１）要求遵守国际劳工组织（ILO）确立的结社自由、集体谈判权、消除强迫劳动、废除童工、消除就业歧视等基本劳工权利。越南已在CPTPP中承诺允许工人创建独立于越南工会联合会之外的竞争性工会组织。
（２）要求成员国将最低工资、工时以及职业健康和安全等规定置于法律监管之下；禁止强迫劳动或童工生产的产品出口；为违反劳工规则的受害者提供有效的行政和司法救济等。
（３）劳工条款适用争端解决机制，在协定框架下成立劳工事务委员会等机构，审查劳工条款执行情况，允许其他缔约方对违反劳工标准的缔约方进行制裁等。
9. 打击腐败和商业贿赂
（１）承诺有效执行各自反腐败法律法规，同时确保利益相关方在行政诉讼中的正当程序权利。
（２）承诺对主动或诱导腐败的行为进行刑事处罚，对于向公职人员提供或公职人员主动索取有价财物或其他利益的行为，以及以不当优势或其他方式影响国际贸易或者投资的腐败行为，追究相关人员刑事责任。
（３）要求制定或者维持公职人员行为准则和标准，加强对公职人员的培训，采取行动阻止送礼受礼行为，鼓励举报腐败行为，对涉腐公职人员进行惩戒。
（４）保护举报腐败行为的人员，并加强反腐败的国际合作。
总的来看，CPTPP在多个方面代表了新一代国际经贸规则的发展方向：一是贸易投资规则一体化；二是通过负面清单模式全面扩大市场准入，推动服务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三是边境后措施成为新规则体系中的一个重要领域；四是更加强调“公平贸易”和“公平竞争”；五是消除电子商务及数字贸易壁垒。